談到城中村,人們腦海中總會聯想到房屋破舊、違建扎堆的景象,與城市整體風貌格格不入。過去,解決這一難題,多以土地征收、城市開發為主要路徑,但巨大的拆遷成本下,為平衡資金,不少地塊原址蓋起了密集高樓——城中村的“表象難題”雖得以化解,卻進一步提高了城市開發強度,也讓片區風貌為之受損。
能不能找到一種辦法,既改造了城中村,消除了臟亂差,又不給城市“添堵”,讓村民融入城市?
答案藏在常州的創新實踐里!作為率先啟動城中村自主更新的城市,常州市鐘樓區不再騰地搞開發,也不改村民身份,以“原地翻建、自主參與”模式,推動新閘街道大丼村-陳家塘、西林街道老凌家塘開啟蝶變。通過翻建宜居社區,配建美食街、游樂園等設施,讓村民從“旁觀者”變“主人翁”。近日,大丼村一期新房竣工交付,老凌家塘三八河精品美食街區開業運營,這片盤踞常州環路高架沿線17年之久的城中村片區,由此煥發新生。
告別拆遷依賴,城中村自主更新破局
大丼村-陳家塘是新閘街道新閘村下的自然村,緊靠常州南北大動脈龍江路高架,一條兩米寬的小路,把村子和背后的高架橋,以及高架橋后層層疊疊的高樓群分開。記者11月7日現場看到,剛交付的6套新房兩戶一拼、南北通透,戶型是農村常見的“兩層半”,但經過設計師改造后,結構更加合理,外觀也顯洋氣。
“快請進,里面請!”今年75歲的大丼村村民蔣亞明上月底剛拿到新房,正忙著給房子裝修,領著記者參觀他的新房,一層是客廳,被他當作堂屋用,旁邊一個臥室;二層兩個臥室,主臥有個大陽臺,閣樓雖說是“半層”,其實空間很大,高于2.2米的空間可以當房間用,也能裝修成活動室。
老房翻建期間,蔣亞明和老伴住在兒子家,半年下來,還是不習慣“樓上”生活,盼著早一天能搬回來住,如今每天盯著裝修進度,“還是這房子好,上頂天下立地,新房裝修好,我就搬回來養老。”蔣亞明站在門前比劃著,進戶臺階要改成短坡,方便以后推輪椅上下。
大丼村-陳家塘6棟新房背后,是尚未改造的老村,放眼望去高高低低、斑斑駁駁的,在周邊樓群、綠地、高架的城市背景里,顯得十分扎眼。“大多數民房建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,沒有統一規劃,又老舊又雜亂。”新閘村黨總支書記唐李君告訴記者,村里老房房齡四五十年了,不少已成危房,木門開裂、墻體剝落,有的房子空關多年,連門窗都沒了。眼下除一些老年人留守,村里多數民房要么租給外來務工人員,要么閑置著。為增加出租面積,或是開家庭作坊用,不少家蓋了違建,“東伸一腿、西出一腳”的,把村子搞得雜亂無序,一點看相都沒有。
距離大丼村-陳家塘約10分鐘車程的西林街道老凌家塘同樣緊挨著龍江路高架,兩溜聯排新房剛建成,與旁邊歪歪斜斜、密密仄仄的老房形成鮮明對比。這里是常州城西門戶,曾是華東最大菜籃子凌家塘農副產品批發市場發源地,村里自建房十分密集,后來市場遷走了,但問題留下了,房屋老舊、配套設施差、安全隱患多。“老房子不敢住下去了,不但鬧心,而且揪心。”村民凌建琴去年搬到了女兒家住,她家房子1982年建造,當時用的空心磚,質量不好,一到黃梅天,里面漏、外面淹、下水道堵,用電動不動跳閘。
大丼村-陳家塘、老凌家塘這些城中村都在城鎮開發邊界內,村子這么破舊,又在建成區內,為何不早些改造?“大伙兒有觀望心理,指望政府來兜底,像過去那樣拆遷,不但省心省力,開發后還能拿上幾套房。”鐘樓區住建局副局長謝宇介紹。
過去,鐘樓區解決城中村問題,大多通過拆遷改造,土地征遷為城鎮開發用地,村民置換身份。然而在房地產深度調整背景下,繼續采取拆遷征收成本巨大,開發后商品房難以盡快去化。據測算,老凌家塘片區占地193畝,包括4個自然村組共146戶,若采用拆遷安置模式,無論是街道還是開發單位都難以承受。“基本不具備通過征收拆遷再開發的可行性。”西林街道辦事處副主任丁勇說。
借鑒城市更新經驗,尊重村民生活習慣
從巴望著哪一天拆遷,到如今“拆不動也拆不起了”,從盼望政府兜底,到居民自掏腰包,鐘樓區新閘街道、西林街道兩個城中村試點自主更新,在村民當中掀起了波瀾:“周圍好多村子過去都拆了,為什么我們村不拆了?”“自主改造,自己出錢,我們有多少話事權?”“新房面積能增加多少,會比原來寬敞嗎?”……村民們議論紛紛。
為此,村委會組織村民組長、熱心村民代表到群眾中開展說服引導,把市場的形勢、政府的考慮一一向村民耐心解釋:過去好多村子拆掉了,是由于當時建設發展需要,現在整個城市都不大拆大建了,轉向城市更新了;如果拆遷安置,眼下房地產市場在調整,我們就是能拿幾套房,賣不掉也不好租,弄不好會“砸”手里;再說,拆了讓你住高樓,會舒坦嗎?還不如原地翻建,在城里弄套“別墅”住住,豈不很美?
耐心解釋消除了村民的疑慮,打消了他們“等靠要”的心理。由于多數家庭改善居住環境愿望迫切,加之地處主城邊上,村民們大多從事二三產,具備一定經濟實力,有自主更新能力。但更大的難題是這是我省首個對大城市城中村自主更新,沒有先例可循;和城市更新有什么不同?村民怎么組織?改造資金村民和集體怎么分擔……這些問題都擺在面前。
為此,鐘樓區一方面到南京、蘇州等地學習城市更新經驗,這些城市“增容不增戶、優化不惡化”的舊改經驗,同樣適合城中村“拿來就用”,建筑面積適度增加,但戶數零增長,杜絕無序擴張,另一方面成立村民理事會主導議事協調,組建投資公司作為實施主體,參考了房地產開發流程,實現項目規劃化報批與建設。
老凌家塘一期43戶經過溝通動員,均同意參與自主更新,推選出7名理事會成員,在街道專班指導下,聯系村委會,代表村民全程參與項目建設。經雙方協商,按照權責對等原則,村民承擔房屋建設成本及部分公建配套費,其中每平方米1800元為新房建設成本,村委會作為集體土地權利人,負責場外基礎設施改造和水電氣、基礎通信改造。村民理事會通過招標選擇老房翻建施工方,村民的許多意見得到了采納,如尊重村民生活習慣,一樓特意打通了后門,還設計了獨立停車位,方便進出。
為確保改造后戶型齊整,老凌家塘一期規劃了15戶共4棟聯排別墅,設置了120m2、165m2、200m2、240m2、285m2五種戶型。村民若想擁有更理想的戶型,可以互相協商調劑面積,現有房屋小但有經濟實力的村民,可以向其他參與更新改造的村民購買其名下建筑面積指標,以換取建造大面積戶型住房的權利;而現有房屋大但家底薄的村民,選擇建造小一點兒的新房,通過面積指標“變現”緩解經濟壓力,實現多方共贏。
住建部門和街道對規劃方案、建設規范全過程指導和幫助。謝宇告訴記者,城中村自主更新,如建筑退讓、日照間距、停車位配比等,都結合商品房住宅小區標準,在確保安全前提下,按照優化不惡化原則進行規劃建設。村民若手頭緊張需要貸款,還可享有前三年免息的政策賦能,大大減輕了還貸壓力。房屋翻建中,村民可以按照不超過原合法建筑面積20%申請增加面積。
城市“灰色補丁”,變身“活力拼圖”
亂搭亂建、擠擠挨挨的城中村“全體起立”,更新改造為齊整的聯排小區,戶均建筑面積變大了,結果宅基地總面積反而壓減,建筑密度顯著降低。以大丼村-陳家塘項目為例,更新前村中建筑密度約69%,更新后建筑密度反而降到45%。節約出來的空間加上土地規整后的邊角地、插花地,一并納入城中村社區服務和物業開發。在大丼村-陳家塘,與6套新房一起“上新”的還有家門口的公共服務中心和籃球場。
“這就是集約開發的好處,城中村不再起高樓,就可以整合出土地空間補上各種服務設施,對標城市社區建設。”常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鐘樓分局局長陳一江介紹,自主更新后統規統建,村民不但住有宜居,還能便捷享受社區服務、商業配套。
利用自主更新,老凌家塘盤活了“煙火凌家”美食街,商家月營業額普遍增加了3萬—5萬元。29戶沿街商用民房由村委統建,位置好的店鋪年租金達五六萬元。圍繞整村更新,村內規劃建設公共鄰里中心,村西打造網紅美食街,村南改造閑置苗圃,在林下建設“森林秘境”兒童無動力樂園,村東、村北市政綠地補植花灌木、增加小品,融入龍江高架生態長廊——通過城中村自主更新,老房翻建與集體資產盤整、商圈業態重塑、街區公園和外圍綠廊建設打包實施,提振整個老凌家塘地塊的生機與活力。
“城中村自主更新后,新村融入城市,化身城市的一個社區單元,城市也敞開懷抱,與村民分享公共服務。”謝宇手指規劃圖說,在兩個村周邊,菜場、幼兒園、中小學、社區醫院、綜合體等一應俱全,構建了“15分鐘便民生活圈”。
西林街道還為老凌家塘村民提供了教育專項激勵政策,轄區內冠英小學、姜椿芳實驗學校等優質教育資源,向村民子女開放。“城中村歷史上曾為城市發展作出了貢獻,如今村民在城市‘重建家園’,城市張臂擁抱他們,置辦一切。”丁勇說。
然而享受這樣的環境和配套,村民卻是住在低密度的聯排別墅內。從空中俯瞰,清新淡雅的村民小區與不遠處的高樓大廈高低錯落。“這些城中村徹底改造后,將成為龍江高架邊一道風景,守住了城市邊界。”謝宇說,城中村自主改造后降低了開發強度,與周遭環境十分融洽,把“城市補丁”變成了“活力拼圖”,體現了和而不同、包容發展的理念。由于鐘樓區開發強度在常州市最高,為此該區尚存的113個城中村除非有重大工程建設需要拆遷,大多要么環境整治,要么自主更新。
城中村更新后,村民身份不變,新房申領集體產權房證,村集體依然保留。“這樣做的好處是,村民不僅享受城市的便利,還能分享城市化的紅利。”唐李君告訴記者,得益于周邊產業發達、地理位置好,近年來新閘村發展物業經濟、標廠經濟,集體積累不斷增加,去年還與兄弟村合資購置了廠房用于出租。
利用集體積累,新閘村為村民謀了很多福利,每年年底家家都能拿到集體收益分配。“住宜居小區,享城市服務,分集體紅利——做‘都市里的村民’,挺好!”唐李君說。